《军区大院》(完结+番外)

原作者: 👤 泡泡雪儿 发布于: 🧮 224k字 👀 2k 次
编辑笔记:

军二代VS警卫员强强高干

单军对着寻呼台说。

“削一次?”寻呼台小姐温柔地重复。

“就这么打!”单军挂了电话。

当晚上,来了不少人,歌曲放着,酒喝着,迪斯科蹦着,疯的闹的不成样子。光这院里这一批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女孩儿,就有头二十人,加上各自的伴儿,外头叫来的,把个防空洞里闹得天翻地覆。这里头地方深,隔音,不影响外头,也没人来管他们。

到后来,该高的都高了,个个抱着啤酒瓶子吹。单军站起来说,哥几个,过了今天,明年是不在这儿过了,以后记着这院儿,记着咱们这一帮弟兄,走到哪儿,哥几个闷一口,就当给我过了!

单军说完,一仰脖,对着瓶口下去了半瓶。

这话说得一帮子人都伤感了。这群大院子弟,虽然横,可是彼此之间,那是真感情,从小到大棒子打不开的情谊。从穿开裆裤起就混在一起,从来没分开过。可这么胡天胡地没心没肺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离别的日子,已经倒数着。

这生日,说是给单军庆生,其实也是最后日子里的疯狂。一帮人都动了感情,大飞眼眶都熬红了,说军哥,等你军校回来了,咱们拉大旗、拉大炮!迎你去!

单军心里也不好受。对着这些兄弟,王爷却不在其中,他到底还是没来。单军把瓶子顿下,说:“今儿高兴,我给留点纪念。”

单军走到过道尽头,那里有一道落锁的铁门。这铁门后面,就是禁止进入的区域,再往深里,通向错综复杂的地道。

单军掏出不知从哪弄来的钥匙,把门打开了。

上了锈的铁门沉重地被推开,门很久没打开过,尘土飞扬,里头一片潮湿的黑暗,散出霉腐的气味。有胆小的女孩儿都害怕了,透过光线看过去,前边就是往地下的台阶,不知道通到哪里。

人群都看着单军,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军哥,你干啥呀?”

大飞于征他们有点懵。

“大飞,记得那个手雷吗。”

单军说,望着黑洞洞的台阶。

“我去把它带出来。”

“你疯啦?”大飞几个都傻眼了。

单军12岁那年,出过一次惊动了整个大院的大事。

那年,防空洞还没这隔绝措施,后头只有块石头堵着路。这块地方是家长严厉警告过自家子女绝对不能进去的地方,可在这些男孩子之间,关于防空洞里头的传说很多,有说里头藏着各种机密武器,有说有战斗英雄的遗骸,最著名的就说里头有个弹药库,是抗战时期就留下的,还流传说建国前那几次超大规模的战役,那手榴弹就很多是从这巨大的弹库里秘密运出去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在当时这些小孩儿心里是影响巨大的,尤其是这个不知真假的手雷库,在这帮男孩的心里,就是一个极富吸引力的谜团,既神往,又畏惧。

别人想进去没这胆儿,可单军有。

那年暑假,单军带着一群小男孩儿从石头缝隙钻进了后面进去探险,去找这个手雷库,可没进去多远其他孩子就给吓了出来,有小孩儿都吓哭了。单军当时也出来了,可他叫大飞他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手电,一个人又进去了。

这一进去就一直没出来。大飞他们直等到天黑透了,都不见单军,这才慌了,吓得赶紧告诉了大人。大人们一听,也惊慌了。

当天晚上,整个军区大院都被惊动了,出动了多少战士进去找,那里头复杂的地形,作训处的干部拿着地图,生怕走乱更多人出更大的事故,指挥的,领路的,医疗队是抬着担架氧气瓶进去的,单家老政委老俩口当晚差点心脏病发作。

这么多人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就在人们几乎绝望做了最坏的打算的时候,谁都没料到,单军竟然从水塔旁的一个废弃的仓库窖口里爬了出来。

单军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连头脸都看不出来了,手上紧紧攥着一个手榴弹。

后来院里都说,那晚上别说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大人进去也是凶多吉少。单军能一个人找到路出来,简直是个奇迹。所以后来院里说,这孩子命硬,胆更非常人可比,人说将门虎子,将来必成大器。

单军后来被暴怒又后怕的单司令狠狠地惩罚,但他干的这事儿,却成了大院里那帮孩子的英雄传奇。

那晚上单军是怎么出来的,走的是条什么路,只有单军自己清楚。如果不是误打误撞,单军也走不出那地方,幸好他是个孩子,身量小,才能从大人通不过的地方爬过,歪打正着地从个窄道口爬出来,侥幸脱离险境。后来他添油加醋跟哥几个描述过里头的情形,传说中的弹药库虽然没见着,却真的在里头一个地方摸着了两个手雷,他摸出来了一个紧紧攥在手里带出洞,也顾不上会不会跑拴爆炸,只为了向哥几个证明,他没吹牛说谎。

当然,事后他们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真手榴弹,只是被废弃的训练模型。可是,真也好假也好,这个教练弹,一直搁在单军房间里,那是个见证,一个纪念。

那之后,惊出一身冷汗的机关给那个入口堵上了那道铁门,防止再有这样的事故。所以那次之后,也再也没有孩子进去过了。

现在听了单军这话,一群人都惊了。

“军哥,高了,走走,跳舞去。”明子过来拉他。他们觉得单军酒上头了,兴的。

“你们谁都别跟,就在这儿等。”

单军说。

“把手电给我。”

大飞他们看单军是来真的,都有点怕了。几年前的那事,人人心有余悸,都怕这回玩儿大了,不好收拾。

“军哥,咱不找那刺激,回吧回吧。”哥几个都想劝。

单军不耐烦了:“谁再拉,就跟我一块儿下去!”

没人吭声了。单军转过了身,径直下了前面的台阶,走向深处。

背后有脚步声,有人跟着他一起走了下来。单军没停脚步,这条廊道在这里还没有岔路,笔直地通向黑暗潮湿的前头。单军走得很快,身影隐没在黑暗深处。

背后的人追到了单军背后,喊了声“你站住!”手抓住单军的肩膀,阻挡他往更深的地方进入。

他的手刚搭上单军的肩头,单军忽然转身,猝不及防地就是一拳,周海锋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击,跌倒在地,背撞在墙壁上。

他从地上坐起,手背蹭了一下嘴角,抬头。单军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揪了起来,用力抵在了墙上。

“这是那天的还礼。”

单军冰冷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防空洞里。

周海锋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这里只有微弱的光线,单军逼视着周海锋的眼睛,连呼吸都近在咫尺。单军的面孔笼在黑暗中看不清,周海锋被他揪着,也没有推开他的手。

“是我冒犯了,对不起。”

周海锋沉声说。

“对不起?”

单军像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那我说一句对不起,就在这儿干你,是不是也行?”

“你动手吧,打到你出气为止。”

周海锋嘴角破了,往下淌血。他知道那天过火了。

“我不打不还手的人。”

单军抵着他的军装脖领。

“我只想让你也知道,被人羞辱的滋味儿。”

单军说完,盯着周海锋黑暗里模糊的脸,猛然压上了他的唇。

周海锋的唇不像他的人那么硬,而是湿热的,甚至柔软的。单军把愤恨,耻辱,不甘,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错乱,都发泄出来。这不是什么亲密行为,这是侮辱,就像周海锋那天对他做的,那是赤裸裸的羞辱,他也要让周海锋尝到被羞辱的滋味!

单军固定住周海锋躲避的头,霸道而凶狠地磨着他的唇瓣,报复似地企图撬开周海锋紧闭的牙关,两人挣斗间,周海锋擒住单军的胳膊反扭,将单军一脚蹬开了。

“你闹够了!”

周海锋吼,声音嗡嗡地震着四壁。

“是我的错,我认,今天我让你揍,揍到你高兴为止。”

周海锋伸手几下扯开了风纪扣,敞开了领口,对着单军。

“你所有的怨气,不顺眼,今天都发出来,我决不还手。或者你想怎么整,只要你痛快,我都同意!”

周海锋站在那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来!往这儿打!有多少火都冲这儿发!但你记住,只有这一次,从这出去以后,我很快会走,不会再给你添堵,你自己,好自为之。”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单军冷笑了。

“告诉你,没我点头,你哪儿也去不了,你就在老子跟前老老实实地受着,让你向东,你就往不了西!”

“我干了这个勤务兵,就是我的任务,我认了,你整我也好,演戏也好,都无所谓,因为你迟早知道这些都没意义。但是单军,你听好,”

在这个地方,周海锋也敞开了压抑,他憋在心里的话,他早就想说的话!

“想让一个人服,不是靠这些,是靠这儿!”

周海锋的手掌烙铁般拍在单军的心口。

“你真想让我服气,就做出能让我服的事来,像个大人样立得住的事,让我心服口服你有吗?”

周海锋从来到单家起,就没别的想法,只想做好本职,这是他的任务,他接受了,就认了。单军的挑衅,整治,刁难,在周海锋眼里都是孩子气的恶作剧,周海锋从来没放进心里。他可以容忍,甚至可以理解。他和单军,是不同世界的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以后也不太可能会有。他们只会是对方生活中的过客,和所有的过客一样,再也不会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对单军来说,迟早会意识到,这些举动的毫无意义。

他本来不会说这些,他说过,单军只是还没长大。可总该有个人让他长大!

“轮不着你教训我!”单军耳边嗡嗡作响。

“我当不了这的兵,大不了被退回去,从头来过,可是你,你想就这么胡闹任性地混下去,被人捧着,宠着!单军,问问你自己,走出这个大院,你拿什么戳着!没人宠着你,纵着你的时候,你怎么办!” ……

“……”

单军瞪着地面,周海锋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榔头一样,重重敲在他的心上。黑暗潮湿的防空洞里冰冷的空气,侵入他的皮肤,他也毫无感觉。

单军反常地沉默着。

他松开了手,向后靠在墙壁上,没动。单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得既古怪又讥讽。

他从身上摸出烟点着,叼进嘴里。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下他的脸,又归于黑暗。

单军抽着,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这么久以来,他折腾得都快忘了当初为了什么。让周海锋服气,踩掉他的傲气。可是折腾了这么久,就在此刻,他忽然发现他有病。他像个傻逼,一根筋地在跟自个儿较劲。

他抽着烟,火星在潮湿的防空洞里一明一暗。这地方湿冷,让他想起那个雨夜,他淋着雨找周海锋,到处找雨里事故的车辆,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病。

“……妈的,傻逼。”

单军抽了一口烟,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嘲笑自己。

演着演忘了,戏就没法儿看了。

单军想起很久以前,小学的时候,他调皮捣蛋,没有老师喜欢他,只有个手工劳技课的老师从来不批评他是差生,总是和颜悦色地对他。单军用了好多天,用心地做了一个坦克模型,重做了好几回,终于做满意了。他满心欢喜地捧着那个坦克去送给那个老师,听到老师在办公室里教导别的小朋友,老师严厉地说,你想变成单军那样的坏学生吗?

单军后来把那个坦克模型扔掉了。自那以后,单军再没干过这样的傻事。

他觉得这种傻逼的事,一次就够了。

单军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你走吧。”

单军说。

他转过身,独自往防空洞深处走去。

“你干吗去?”周海锋看着他,出声。

单军没有回答,好像洞里只有他一个人。

“你还要去找手雷?”

“走你的,滚!”单军爆发了一声。

铁门突然发出响动,有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乱晃的手电下来了。大飞和于征跑了下来,单军:“谁让你们下来的?上去!”

两个人满脸地惊慌:“军哥,你快上去,王爷出事儿了!好像是……好像是被车撞了……”

单军脑子里嗡地一声……

夜里军区的大马路上,单军在狂奔。

他丢下那洞里的一群人,来不及等大飞和于征,甚至都想不起去弄一辆自行车,就这么在军区里宽阔漫长的道路上用尽全力奔跑。

巡逻和岗哨的哨兵们都惊愕地看着他,单军什么感觉都没有,脑子里一片麻木。他满头大汗一头冲进门诊部的值班室,值班医生被他吓了一跳。

“啊?没有啊?是不是送到别的医院了?”值班医生一头雾水。

单军心急火燎地出来了,冷汗热汗一起冒。他终于想起来在门诊部借到辆自行车,几乎是一路飞到了王爷家,敲开了门。

门一开,单军就一愣。

王爷搭着门框,悠闲地笑着:“来了?挺快啊。”

“你?……”单军一头一脸的汗还没来及擦,瞪着眼看着全须全尾的王爷,反应过来。

“我操你大爷!”单军怒骂,铁青着脸调头就走。

王爷赶紧拦住他,“消消火,你别生气啊!是我叫他俩那么说的。我不这么说,你能出来啊?”

王爷这晚上还是去了。去了以后,就听说单军进了防空洞。

单军12岁那年在防空洞里,多少人冲进去找的时候,王爷哭着闹着也要进去,被他父母死活拖出来关在家里。其实那时候王爷已经大了,早就不怎么哭了,可是那天那动静闹的。后来单军安全回来了,王爷倒像落下心理阴影似的,天天紧紧跟在单军屁股后面,单军去哪他去哪,连上厕所都跟着,单军烦他了,说你干吗跟尾巴似的跟着我,烦不烦啊你?王爷也不管单军烦不烦,骂他也骂不走,就跟他后头,好像生怕单军跑了似的。后来王爷对单军说,你保证,你再也不进那个洞了,你要是再进去,我就一块儿进去。单军嗤笑说就你?在里头还不吓尿了裤子,王爷却鼓着一张小脸严肃地说你别看不起人!单军觉着他那样儿忒有意思,逗着他说行行,我不进去了还不行吗?

王爷后来来了,听说单军刚进去,王爷就叫大飞去追,照他说的说。

“成了,别气了,爷给你赔不是。”

王爷笑微微地看着单军说。看着满头大汗赶来的单军,王爷很高兴,眼里都是笑意。

“这也能开玩笑?!”

单军发怒。他们这群人之间,因为大秦的事,一直有阴影,从来不拿这个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不说狠点儿,你也不能出来。”

王爷说。他知道单军心里的痛处。

单军盯着王爷,王爷还对他笑,笑得春花似的,单军再火也都被笑得没了脾气。他对这个发小,总是没有办法。

“傻乐什么?诳我出来干吗?你不是放话以后要不起我这号兄弟吗?”

单军见王爷不生上次那气了,心里也松快了。之前俩人闹僵,他心里一直不好受。

“没办法,爷就这命,你给气也得受着!谁叫爷就栽你手里了呢。”

王爷眯着眼睛说。

“揍性!”单军在他脑袋上扬手就是一下,也笑了……

单军见王爷没事,就打算回去,王爷死活拦着,说你还要下去干什么?单军说那手雷,我还是想去带出来,留个纪念。

单军是真的想下去。12岁那年他进去碰到俩手雷的时候,本想一起带出来,可没法带两个,那时候他就跟哥几个说,等他以后有机会,就去把那个再带出来,让这俩手雷凑个双,做个纪念。这一直算是他个没完成的念想,而且当年那路他一直记着,不难找,进去了就出来。

可王爷怎么都拦着不让他去。单军知道小时候那事儿,给王爷留下阴影了。被王爷留到深夜,单军也没了那情绪,回家上床睡觉,打算改天再去弄那手雷。

第二天早上,单军是被他奶奶叫醒的。

他奶奶疑惑地问还迷糊的单军:“军军,小周呢?怎么一夜没回来?”

警卫室门口,单军对着周海锋空荡荡的房间,完全没动过的床铺……

大飞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弄醒了。

“……操,把他忘了!”大飞还在迷糊着,听了电话,一下子醒了,大叫了一声。

“他还在洞里头待着呢!”大飞说……

单军从洞里出去之后,大飞这伙人,就压根没放周海锋出去。上次周海锋告密的事儿,这群人一直记恨在心里,平常逮不着机会,现在存心整他,一出洞就把那铁门反锁了,把走在后面的周海锋给关在了里头。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单军一听就火了。

“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想走的时候再开门,后来玩儿晚了,就给忘了!”

大飞确实是忘了,他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来。

“没事儿军哥,他又不傻,肯定不敢乱跑,出不了事儿,不就关一夜呗!给你出出气!”

在那个洞里肯定没人会乱跑,正常人都会在门后头老实等着,出不了什么岔子,顶多就是里头温度低,挨挨冻。

“去把人放了!”

“军哥,你甭心软啊?”

“放了!”

……

大飞和单军打开了那扇铁门。可是门打开后,两人都一怔。

里头空无一人。

他们举着手电一直走到那条直道的尽头,都没看见人影,喊人也没有回应。前头就是数条岔道,再往前就是迷宫了。

“这……这小子不会进去了吧?!”

大飞望着那么多条黑洞洞的入口,慌了。

“怎么办军哥?他不会……不会迷在里头了吧?……要是出什么事儿……”大飞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

单军也乱了。周海锋应该很清楚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待在那儿,他根本不是一个这样就乱了阵脚乱来的人,那他为什么会进到深处去?难道真傻到想自个儿摸出一条路去?

“你去门口守着,谁都别惊动。我进去。”

“军哥!我们去叫人吧,这万一……”大飞害怕地说。

这防空洞出过不少事,也出过人命。迷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这地下防空洞深处那些空气稀薄的地方,充满二氧化碳,人会窒息。这大院曾经出过一次人命事故,有人误入其中,就迷在了里头窒息而死,这件事当时闹得非常大,这个军区里没人不知道。所以除了单军那一次,这么多年除非公务行动,谁都没敢私底下单独进去过。

“人来了查起来你们几个担得起吗!……滚上去待着,我进去先看看情况再叫人!”……

大飞没来及拉住单军,单军就一头冲进了黑暗。

单军凭着记忆,冲进一条又一条坑道,对着空气大喊周海锋的名字。

声音在冰冷的坑道内回荡,又把回声弹回来。潮湿阴冷的坑道,前头又出现了岔路,直到单军再也没把握往深里走了。

他把以前走过的几条道都找了一遍,都没见人影。再往深处又出现新的岔道,单军也不能再莽撞地进入了。

他不得不回到分叉口,皮肤上一片湿冷,太阳穴上一震一震地跳。

他抹了一把额头,触手的汗是冷的。

单军站着,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

寂静的黑暗里,手表的指针移动声都显得清晰异常,提醒着单军时间的流逝。单军把表带扯了,揣进裤子口袋。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片刻,开始打着手电上上下下地照着。

不管什么原因进去,以周海锋的谨慎,他肯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单军凌乱的手电光忽然照在前面地上一个东西。单军过去捡了起来。

是半截烟头。

那是昨天夜里,他丢下的那半截烟头。可它本来不在这儿。

单军看着这烟头的位置,它就在其中一个岔道的入口,像个标记。

单军站起来拔脚冲了进去……

手电的光照亮了坑道里一动不动的身体。周海锋安静地背靠墙壁,两眼紧闭,毫无声息。

“……醒醒!喂!……周海锋!”

单军摇晃他,拍着他的脸颊,触手冰凉,单军的心直往下沉。

洞里阴寒湿冷,周海锋的胳膊和手都是冰冷的。单军手一探还有气息,急忙脱了外衣,给周海锋紧紧地裹上,扯开他的短袖军装,手伸进去用力地搓动他的胸腹。他小时候刚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也是给冻个半死,当时的医生就是这么帮他回暖的。单军从他的胸口搓到小腹,嫌这个太慢,干脆脱了自己的T恤,抱过周海锋的上半身搂着贴在胸口去暖他。赤裸的胸膛贴上周海锋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战,单军把他整个身体都抱过来,手从他腋下穿过,伸到周海锋的脊背,上下抚摩让他的身体起热。

“你他妈不要命了!……”

单军边在他后背身前磋磨着,边骂。

“瞎跑什么?这是乱跑的地儿吗!……找死你!……”

他摩擦着,一只手把周海锋往怀里更搂紧了些,另一只手掌按在了周海锋的心口上。结实强健的肌肉下,隔着皮肤,传来了周海锋的心跳。单军用掌心感受到那有力度的跳动,才定了心。他用手掌在他心口那儿一直贴着,持续转着揉动,直到那儿的皮肤在他手心下发热,才放开手,手伸下去,去解开周海锋的皮带给他顺气。

刚拉开皮带扣,正要松他的裤子,一抬眼,和一双眼睛四目相对。

“你醒了?”

单军心里一松,一块石头落了地。

“你这么弄还不醒。早醒了。”

周海锋说。

他眼神往下,单军的手还停在他的裤链上。

俩人现在的姿势怪异,单军赤着上身,周海锋还被他抱在怀里,两人面面相觑。

“早醒了你不吭声?”

单军一丢手把他撂开了,周海锋没防备,脑袋撞上了墙,拧了下眉。

“我看你忙活啥呢。”

周海锋根本没像单军以为的虚弱,中气还挺足,语气带着调侃。

“急救要领还挺标准。”

周海锋靠着墙壁,淡淡笑着。

“——你不昏迷了吗?……你装的你?”

周海锋这精神头,有半点单军以为的快不行的样儿吗?

“什么昏迷。我睡着了。”

周海锋进去的时候,为防迷路在道口放了烟头做记号。他在这里坐下,眯了一会儿。也许是有点失温,睡沉了。

单军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这一放松,身上绷着的劲也卸了。他也靠在了墙根上,脱力地坐下。

周海锋见肩头单军披给他的外衣,要拿下来还他。

“裹着吧。”单军说。

“……你是不是有病,没事往里头瞎跑什么?大飞那几个犯浑,你也跟着没脑子?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看你拿什么在这喘气儿!”

单军一松了气,火就回来了。他是真不明白周海锋这么个明白人,干吗往里头乱跑,今天这是没出事,要是出了事儿,单军没往下想。后果不堪设想。

“小点儿声,头疼。”

周海锋嫌单军吵似的,皱着眉坐直起脊背。

单军怕周海锋有二氧化碳中毒症状,探身过去用力按了下周海锋的人中,周海锋没防备他突然来这么一下,赶紧好笑地搡开他。

“行了行了,我谢你了,别我没在里头憋死,让你给掐死了。”

“操……走吧!”

单军站起来,周海锋却坐在原地没动。

“干吗?还不想走?”

“看看后面。”

周海锋忽然说。

单军转过身。他刚才忙着弄周海锋,没注意去看周围。他狐疑地打亮了手电。

手电光照亮了背后黑漆的空间。单军忽然定住了……

自从单军长大,他就知道那个小时候拼命想找的弹药库,根本就不存在。

那不过是个骗小孩儿的把戏,和这个防空洞里各种奇形怪状的传说一样,不过是满足英雄幻想和好奇心的童话。

可是现在,他对着这个背后的空间,这个庞大的地下仓库,就在他的眼前。这个堆垒着密密麻麻武器弹药箱的洞穴,手电的光照着那些年代久远的箱皮上的字,那些建国前的年月日期和战役的轨迹……

它们沉默,壮观,如同伤疤累累的千军万马,在这地下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尊严,这一幕森严而雄壮的景象,突如其来地撞击了单军的心胸。

这是单军儿时起就幻想过无数次的地方,他也早以为它根本就不存在。12岁那年,他进来,就是为了找它。可他却没找到,当年,他只找到了两个手雷。

单军呆呆地望着。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目光和周海锋的碰上……

弹药箱都是空的。

所谓的弹药库的真相,只是个存放外壳的地方,就像被遗留在军事博物馆里的陈年档案。它们的价值只有历史,被存放在这个深深的地下。虽然它真的存在,但却不是这一群男孩从小就在寻找的英雄和光荣的梦想里,那个光辉的宝藏。只是战争的废墟和残片。

男孩已经长大,儿时的梦想已经褪色,变化。也终于知道,有的执着,只属于童年。那只是童年执着的幻象。

单军靠在墙上,苦笑。

这儿离他12岁进去的那条路,只隔着半截岔道。当年,他只要往左几步,就可以发现它,他却选择了向右。

现在过了六年,却被周海锋找到,带他来这个6年前就该有的遇见。单军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跟他开的玩笑。

“你怎么找到的?”

看够了,两人坐在地上,在黑暗的坑道里。

“连队安防作训,学过。95人防图,在这个位置加了未具名标记。这种暗标,一般代表有库藏。我也是猜的。”

警卫连有紧急情况下人防设施内的作训,这里面的结构,周海锋学过。

距离那个年代远了,一些过去所谓的机密也逐渐解禁,这个过去在地图上不公开标注的地方,增加了标示。去除了历史和政治的因素,这些东西也不再遮掩。它们不会在这个地方太久了,很快会被处理。

单军上中学后,童年那些心思就淡了,早就不研究了。

现在,他靠在墙上,面对着儿时心里的圣地。当它曾经是他全部的执着的时候,他遇不到它。现在,他遇到了,却已经长大。他面对这些弹药箱,像面对着童年的自己。

在今天,他终于真正地告别了那个自己。

两人静静地靠墙坐着,对着面前空广的弹药库。

单军问周海锋,你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

周海锋说,首长说过。

老政委在家没事,经常和周海锋唠嗑,人年纪大了,喜欢有人陪着聊,聊起来时常常说起单军小时候的事,说起过他对这个弹药库的执念。

单军停了片刻,又问,没手电,没火机,你怎么找的路。

周海锋停了一会儿,从胸口的军装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扣上拴着个东西,周海锋拧亮了。

一道微白的光线投射出光线,照在地面上。

一个微型手电筒……

“周海锋。”

走之前,单军望着对面,静静地开口。

“选拔单下来了。”

单军说。

“你去吧。”

……

军区机关的选拔,在一周后开始。

周海锋以机关直属队单兵测试总分第一的成绩出线,进入复选,被上头点名,直接要到位于郊外的高级步校训练基地封闭集训,训练后再参加选拔。

军区机关领导相当看重这次的招兵,这几年来机关兵在历次军事比武和选拔里一直倒数,不削光头就不错了,这回周海锋的成绩这么拔尖,上头也很高兴,要是机关兵里能出个特战队员,那领导脸上也有光。所以安排了紧急集训,复选就要和野战部队的尖子兵一同较量了,通过了二次选拔,才有资格入选到大山里的特种基地训练,最终不被淘汰的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特种兵。

周海锋走的那天,老政委亲自把他送出门。

“好小子,露脸!去了给我争口气!”

老政委对周海锋的表现颇为满意,亲自送他出发。老爷子是战争年代的革命将军,对于军事素质出色的兵,这些一生戎马的老军人非常欣赏,从这次的选拔成绩,对周海锋是刮目相看。

“尽管去!选不上也不怕,回来,我亲手送你去军校!”

老政委用力拍了拍周海锋的肩膀。

单军奶奶对周海锋说,天早,军军还没起来,就不下来送你了。

周海锋拿上行装,对两位老人敬礼告别。

上车前,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二楼东南角的窗户。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窗,看了待了个把月的这座首长楼,转身,上了车。

车呼啸着,远远离开了军区大院。

半个月后。

某野战区西南营地训练营。训练营位于深山中部,所有的营房、设施、训练场地都披着防护网和伪装网。

崎岖的山路上,一长串蒙着厚帆布的闷罐子卡车载着各地的参赛兵,送到选拔地。

所有初次选拔过线的人都经过了各地的集训后送来这里进行二次选拔,集合了军区各部分的精锐,来的有300多人。负重武装越野行军、单兵动作战术技能、小组为单位的协同作战以及各种环境下射击和野外生存等等都是选拔科目,残酷的淘汰将是每天都有。

参赛兵们从车上鱼贯而下,迅速自发整队。有老战友碰到面的,有刚认识的搭话的,场面很热闹。

“嘿!班副!你也来啦?”

周海锋刚下车,就被人群里的一个兵挤过来狠狠抱了一下。

“是你小子!”

周海锋一回头,也惊喜了,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这人叫唐凯,是周海锋的同期兵,在新兵连的时候和周海锋在同一个班,周海锋在新兵连当了副班长,所以唐凯叫他班副。后来周海锋分去了临汾旅,他分到了高炮连,就分开了,这次特战选拔两人又遇上,也算是老战友见面,都又意外又高兴。

“班副,你怎么也……”

“吵吵什么?菜市场啊?!都给我闭嘴!滚过来点名!!”

教官的吼声,300多人一齐闭了嘴,一片紧张的齐刷刷的自动调整队型声。

周海锋所在的队30个人,教官在粗暴地点名。

“周海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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